蘋果的生活點滴

　　假日夜裡我和我小情人看了一部電影，叫做「我的野蠻灰姑娘」，很搞笑，很無厘頭。

　　一個大學男生，在一次大停電的時候不小心跟一個女孩子被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電梯裡。他們在電梯裡聊天，越聊越起勁，開始彼此觸摸，親吻，最後竟然發生了關係。男主角醒來的時候，電來了，女孩也走了。因為女孩進電梯的時候，抱著一大籃待洗的衣服遮住了臉，因此自始至終，兩人都不知道彼此的長相。女孩在匆忙中留下了一條內褲，從此之後男孩就藉著各種理由，混進女生宿舍，到處比對內褲，企圖尋找女孩的蹤跡。

　　男孩為了尋找女孩，開始假扮成女生，參加女生的秘密談話。在一次裝扮成女生上圖書館時，男孩遇到他的室友。室友沒認出他，竟開始對他拋媚眼，舔嘴唇，做出種種性暗示，他感到一陣噁心，逃離現場。

　　男孩回到女生宿舍，對他的女性密友說，我總算知道，為什麼女孩子對於性都那麼抗拒。因為男性總是隨時都準備做愛（always ready for sex），在性字當頭的時候，根本分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因此只好由女性來說不。


　　睡前，腦子中正好浮現林芳玫的「連結生殖自由主義和性自由主義」。這篇文章並不是那麼友善易讀，前前後後讀了好幾次才開始領會它的意義。然而我發覺，這麼難解的一篇文章，竟然可以用一部無厘頭電影裡的男主角說的一句話來總結，「因為男人總是隨時準備做愛，所以要由女人來說不」。


　　這篇文章旨在討論生殖自由，人工生殖，以及代理孕母制度對於女性的意義，文中提到了兩個不同流派的女性主義者在這些議題上的爭論和主張。


　　某些贊同生殖自由，人工生殖和代理孕母的女性主義者認為，藉由人工生殖技術和代理孕母可以讓渴望當母親的女性更輕易的滿足願望，更有甚者，甚至可以不必忍受生產之苦，便可享受作為母親的權利，因而帶給女性更多的解放空間和自由。


　　生殖自由主義者將新式的生殖科技描繪成女性，特別是不孕女性的需求。而那些因應而生的科技，則是順應女性的渴求而生的。生殖自由，亦包含了「不生殖」的自由，也就是女性可以決定什麼時候，她不要生育。最明顯的例子，便是墮胎的自由。


　　性自由主義則闡述了女性得以用任何自己喜愛的方式進行性行為。性自由主義者認為，既然女性得以用任何方式進行她所需要的性行為，選擇從事娼妓和色情行業的女性，便是因為「她們的需要」和「她們的性趣」，因此並無所謂的剝削。


　　作者指出生殖自由主義和性自由主義的雷同之處。這兩派的女性主義者，雖然敘述於不同的議題，卻不約而同的將某些作為，歸納為女性個人意志的選擇。因為這些選擇都是由女性「主動」為之的，因此便不是剝削，也談不上壓迫。


　　有趣的是男性在生殖自由議題上的支持，而牽涉到反對色情娼妓的議題時，則少有男性支持。這讓人不禁感到欣喜，曾幾何時，男性與女性的利益可以並不相左，而甚至可以相輔相成。


　　然而，為什麼，對於某些將女性從家庭中解放的主張，卻遭到這麼多的男性反對。男性固然並不反對女性投入職場，卻嚴守職業婦女仍需同時顧及家庭的原則；相對的，男性卻沒有被這樣要求。一個不能同時兼顧家庭的成功職業婦女，在男性的心目中或者只能歸類為bitch。這是英文電影中，男人最常用來形容女強人的字眼。


　　然而，作者引用Andrea Dworkin的一段話，卻赤裸裸的將男性支持某些女性解放的可能原因。她說：『墮胎之所以成為1960年代男人高度關切的政治議題，原因在於懷孕會使他們沒辦法做愛。推動墮胎合法化，將使得女性完全「自由」了，讓女人在需要墮胎的時候墮胎，否則男人便不能在想做愛的時候做愛。』


　　這樣血淋淋的字眼，讓人怵目驚心，也讓人感到不舒服。墮胎本身是對於一條未成形生命的剝奪的事實已經夠讓人不快了，而其背後的原因如果只是因為無限制的性自由，更有甚者，只是讓女體可供男性always ready for sex，更是讓人感到作嘔。


　　當然墮胎的原因並不止於此，許多墮胎是基於其他更多的理由，好比經濟，節育，以及母親本身的健康狀況。然而不可否認的，極大部分的墮胎是由於未婚懷孕。如果沒有墮胎這條「捷徑」，將有比現在更多的男性必須「奉子之命」結束其單身生活，或是負擔婚外生子的養育責任。對於女性而言，或者生殖自由的確減少了許多因為懷孕，而必須遷就一個錯誤的婚姻的可能性，然而，墮胎對於女性身體的摧殘，以及相對上男性在墮胎上的「零風險」，讓人不得不懷疑，Dworkin所言的真實性。


　　另外，在文化上不斷灌輸女性「如果沒有成為一個母親，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的思維，也不斷的鼓勵女性以各種方式達成母親的身分，甚至認為因此而對自己身體造成傷害也沒有什麼不對。


　　曾經經歷過「不孕症治療」的女性應該了解到，整個治療過程對於女性的折磨。究竟是怎樣偉大的理由，讓女性這樣對待自己的身體？是怎樣的壓迫，讓女人「自由的」選擇這樣折磨自己？


　　自由主義女性論者將這樣的選擇歸因於女性的自由意志，亦即不論選擇的內容如何，重要的是女性擁有的選擇權力。如果女性「濫用」這樣的權力而傷害了自己，那應該被責備的也是女性自己。


　　然而如果女性只是被迫在兩個都很糟糕的選擇之中，選擇一個「看起來似乎比較不糟糕」的，這樣的自由距離自由意志還遠得很。作者質疑，重要的並不是選擇，而是提供的選擇本身對於女性究竟有什麼益處。事實上，人工生殖旨在填補女性無法符合社會或文化對她的期許，卻不是女性基於自身的利益所做的選擇。


　　再者，在女性選擇的背後，其實存在著一個龐大的壓力體系，迫使女性做出某些傷害自己的選擇，以逃避另一些更大的壓迫。這樣選擇的背後，其實隱藏了一個黑手，暗暗的操控了所謂的「自由意志」，讓同意變成一種默許。


　　或者這一切，可以回歸到電影男主角的那句話，因為男性隨時都準備做愛，所以只能由女性說不。如果壓迫到了甚至同意自己被傷害，更多的選擇，事實上只是提供了更多壓榨女性的管道。